中国汽车行业“内卷”破局之道

龚淑娟《汽车制造业》编辑部 2025-10-11

近些年，汽车行业“内卷”加剧，在这样的背景下，企业要形成抗卷的能力，必须要建立自己的核心竞争力。这需要企业在四个维度协同发力：通过市场开拓消化过剩产能；通过技术创新打破同质化竞争；通过生态合作应对产业变革；通过品牌建设提升长期价值。

0 前言

当前，中国汽车产业正处于一个前所未有的历史节点：一方面，新能源汽车的快速发展带来了巨大的市场机遇；另一方面，行业内卷加剧，价格战此起彼伏，许多企业陷入没有利润的困境。

面对严重“内卷”的局面，如何破局？带着一系列问题，《汽车制造业》编辑部特邀世界汽车工程师学会联合会终身名誉主席，清华大学教授、汽车产业与技术战略研究院院长，《汽车制造业》编委会主任委员赵福全教授做客《洞察》视频节目，探讨行业痛点。赵福全教授深入剖析了内卷的根源，并系统地提出了四大关键破局之道。

图1 赵福全教授，世界汽车工程师学会联合会终身名誉主席，清华大学教授、汽车产业与技术战略研究院院长，《汽车制造业》编委会主任委员

1 内卷寻因：供需失衡与技术同质化

“卷是大家都不希望的，但完全回避掉也很难。”赵福全教授首先坦言，“当前汽车行业的内卷是一个复杂的综合问题，其背后有多重因素交织。”

产能过剩是内卷的首要原因。中国汽车市场经过多年高速增长，已从“供不应求”进入“供大于求”的阶段。赵福全教授分析道：“10年前也有卷的问题，但为什么没那么明显？最主要的还是当时处于供不应求的市场。如今，中国汽车年销量稳定在2700万辆左右，市场趋于饱和，产能严重过剩，导致企业不得不通过价格战去抢夺有限的市场份额。”

技术同质化则是另一大原因。在传统燃油车时代，企业间的技术差异明显，尤其是发动机、变速器等核心技术形成了天然的技术壁垒。然而，在智能电动汽车的新赛道上，技术同质化现象越来越严重。“硬件不变的情况下，通过智能网联技术实现差异化”成为新趋势，但许多企业尚未找到真正的技术突破点。赵福全教授指出：“在智能主导的新时代下，如何通过智能网联技术实现消费者的个性化需求和体验升级，可能是产品差异化最大的突破点。”

第三个要点是随着智能网联汽车新赛道的崛起，有很多技术，企业自己不能全部拥有，那么如何能够从自己的生态圈里获得这些技术进行深耕，做出满足自己品牌特色的产品，变得越来越重要。实际上这就是进入了一个生态化发展的新阶段，企业要建立自己的朋友圈，跟自己的伙伴共进退。

最后还有一点，实际上品牌价值重构也加剧了竞争。赵福全教授认为：“原来的百年企业建立起来的品牌，在智能电动汽车崛起的时候，品牌价值正在受到冲击。”在这种情况下，价格成为最直接的竞争手段，进一步加剧了内卷。长远来看，中国车企需要在品牌建设上长期投入、精耕细作。

2 破卷之道一：寻求新市场

面对产能过剩的挑战，赵福全教授提出了“内外并举”的市场策略：既要深挖国内细分市场的潜力，更要积极开拓国际市场。

在国内市场，新能源汽车仍是未来的主要增长点。赵福全教授预测：“在2030年，新能源汽车市占率会达到70%，乐观估计也有可能达到75%～80%。”这意味着，传统燃油车的市场份额将持续萎缩，而智能电动汽车仍有40%左右的增量空间。企业必须加大对新能源和智能网联汽车的投入，才能抓住这一增长机遇。

在具体技术路线上，赵福全教授认为多元化将是中长期趋势。纯电动、插电式混合动力和增程式电动汽车将各自占据一定市场份额。“在2030年之前，插电式混合动力还有很大的增长空间，但最终肯定还是要向着纯电去靠拢。”

此外，他对固态电池的商业化持谨慎乐观态度。他预计2027~2028年会有企业量产搭载固态电池的电动汽车，但要全面成熟可能还需等到2035年。燃料电池则在商用车领域更具潜力。

对于国际市场，赵福全教授提出了从“贸易出海”到“产业链出海”的战略升级。过去中国汽车出口主要面向发展中国家，依靠性价比优势。“未来我们需要带着产品、技术、生产、供应链、商业模式、管理和品牌等一起走出去，实现全产业链的本地化发展。”他强调，这种“新出海”模式需要供应链协同推进。

针对海外拓展的挑战，赵福全教授特别建议采用“借船出海为主、抱团取暖为辅”的策略：“抱团取暖更多的是国内的整车零部件企业一起出去，而借船出海是中国企业借助海外的各种造车的资源在那儿深耕，这两个方面是要相辅相成的。”这与当年外资企业进入中国市场的模式相似，可以降低风险、加快速度。此外他还特别提到企业一定要有“利益共享”的认知，不能期望独占所有利润。

3 破卷之道二：打造差异化

“差异化背后如何能够有自己的核心的东西？技术，别人有的我有，别人没有的我也有，这才有可能实现差异化。”赵福全教授指出。

在智能电动汽车时代，差异化体现在硬件和软件两个维度：硬件方面，虽然电池、电机等核心部件趋同，但企业仍可通过架构优化、集成创新实现差异；软件方面，则要围绕“让车更懂人”来创造独特体验。赵福全教授强调：“产品开发者既要懂得人们的体验是什么，同时还要深度挖掘实现这些体验的软件核心能力。”

AI（人工智能）技术的深度应用将是未来差异化的关键。赵福全教授将AI在汽车行业的应用分为三个方面：产品力、创造力和管理力。他认为，目前大多数企业还停留在“产品力”层面，如AI语音交互等浅层应用，未来，AI将更深入地赋能产品开发（创造力）和企业管理（管理力）。“AI改变的绝对不是浅显的人机交互，而是产品力的深化、创造力的突破和管理力的全面普及。”他说。

要实现真正的技术差异化，企业需要重新思考核心技术的边界。赵福全教授提醒：“未来汽车产业的边界越来越模糊，没有任何一家整车企业自己什么都有。”企业应根据自身品牌定位，明确哪些技术必须自研，哪些可以通过生态合作获取。差异化不是什么都做，而是要有所为、有所不为。

4 破卷之道三：构建新生态

“新汽车”与“新生态”是中国汽车产业打破内卷困局的重要一步。

“所谓的‘新汽车’，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动力技术改变或单一的技术进步，它是产业和产品发生革命性改变的一个定义。”赵福全教授如此评价行业正在经历的变革。

他提出的“新汽车”的概念是：“‘新汽车’是基于数据能够实现自进化、能够满足人的各种个性化的需求、承载着智能移动空间的新物种。”

这一变革催生了“新生态”的形成。传统汽车生态以硬件供应链为主，而新生态则是万物互联下，基于数据流通、所有的资源能够打通的全新产业形态，这是人类社会进入万物互联时代的一种全新的组合商业模式。赵福全教授解释到：“生态就是所有的参与主体，他们之间通过一定的自然法则或者游戏规则连接起来，万物互联之后，基于数据，所有的资源能够打通。”在新生态中，数据成为核心流通要素，连接起汽车、能源、交通、城建和通信等多个领域。

面对生态重构，整车企业的角色将发生根本变化。“未来的整车企业，如果不关注数据，肯定会丧失品牌的所有权，那你就是一个代工厂。”赵福全教授指出，企业必须从单纯的制造商转变为“出行服务提供商”，通过数据深度理解并满足用户需求。这意味着企业的价值创造不再止于销售环节，而是延伸到汽车的全生命周期。

赵福全教授特别强调数据要素的价值：“数据是要素，它将成为新的生产资料，它是可以变现的。”但他也提醒，不是所有数据都有价值，关键是“专业化很强的能够产生生产力的数据要素”。企业需要建立数据确权、流通和变现的机制，同时保护用户隐私。

新生态也带来了商业模式创新的机会。赵福全教授预测：“‘研产供销服’要打通，而且这种打通不是人为的，是要用数据打通。”未来的汽车服务也不仅是维修，更是用车全过程的体验优化。企业可以通过数据挖掘，提供个性化服务，创造新的收入来源。

5 破卷之道四：树立大品牌

“最终整个企业最大的差异化是品牌的差异化。”赵福全教授将品牌建设视为抗卷的核心能力。他认为，当前中国汽车品牌面临历史性机遇，智能电动化弱化了传统外资品牌优势，为中国品牌崛起创造了条件。

品牌建设的首要任务是明确品牌定位。“你的消费群体，他的产品诉求能否支撑你的品牌定位，这是至关重要的。”赵福全教授指出，品牌不是越高档越好，而是要与企业目标客户群的价值观相匹配。品牌定位一旦确定，就应贯穿于产品设计、技术选择和服务的各个环节。品牌建设是一个系统工程，需要全员参与、长期坚持。“品牌的树立是十年育树、百年育人的事情。”赵福全教授强调，品牌建设不能停留在口号和营销层面，而应成为企业的核心价值观，体现在每一个细节中。“100减1等于0，有一件事做砸了，可能你这个品牌就严重受损，跟做人是一样的。”

在智能电动时代，安全成为品牌最重要的基石。“安全是企业品牌对于客户群体最庄严的承诺。”赵福全教授警告，随着汽车智能化程度提高，安全问题更加复杂，企业必须将安全置于首位，不能为了追求智能化而牺牲安全性。

对于中国品牌如何抓住当前机遇，赵福全教授建议“既往开来”：既要学习传统豪华品牌在品质、服务方面的经验，又要结合智能电动化的新趋势持续创新。“我们在拥抱巨变方面成功了，并不意味着我们的品牌就成功了，这只是给我们一个创新品牌的历史机会。”他提醒企业不能因短期成功而忽视品牌建设的长期性。

6 结语：以高质量发展应对内卷

“卷在不同程度上完全规避是不可能的，所以企业要形成抗卷的能力，就是要建立自己的核心竞争力。”赵福全教授最后坦言。他认为，应对内卷的根本之道是坚持高质量发展，构建可持续的竞争优势。

这需要企业在四个维度协同发力：通过市场开拓消化过剩产能；通过技术创新打破同质化竞争；通过生态合作应对产业变革；通过品牌建设提升长期价值。赵福全教授特别强调：“做一款产品不难，存活几年也不难，难的是做一个百年老店，品牌就是抗卷的最强大的支撑。”

当前的中国汽车产业既面临严峻挑战，也拥有历史性机遇。智能电动化和万物互联的浪潮为中国品牌实现弯道超车创造了条件。然而，能否将技术领先转化为品牌价值，能否从价格竞争跃升为品牌竞争，将决定企业能否在无休止的内卷中最终胜出。赵福全教授的洞察为行业指明了方向：唯有坚持长期主义，构建差异化竞争力，才能在卷中突围，才能实现健康的可持续的产业生态发展。